虽然知道,自己不过是狠狠摔了一地的碎片,又用塑料胶带粘出撑场面的得体形状。
但是,偶尔还是会想要被当作易碎品对待。
能够有人,生怕破坏什么一般地,谨慎轻柔地行事。
就像面对一副从来没有受伤过,也不愿令其受伤的,孩童的脸。
虽然知道,自己不过是狠狠摔了一地的碎片,又用塑料胶带粘出撑场面的得体形状。
但是,偶尔还是会想要被当作易碎品对待。
能够有人,生怕破坏什么一般地,谨慎轻柔地行事。
就像面对一副从来没有受伤过,也不愿令其受伤的,孩童的脸。
这个世界,有没有我,真的没什么所谓。
不过,在我还完债之前,也不会轻易放我走的吧。
所求的无从得到,我不会是头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存在本身就是痛苦的。
至少,还想撑到三十三载之后的仲夏呢。
正是因为人生的无意义与虚空,才会格外想要被看到吧。
火柴点燃,熄灭。雨水倾泻,干燥。照亮过,润泽过,虽然只是随机的事件,但与外界有了交汇,这是属于他们的瞬时间的意义。心念却不是个个都能付诸于外的。思想回忆情绪观点贪嗔痴,在内心组成一整个天界地狱二十八层的混沌世界。也无法指望任何一个人全盘承接,他们有他们不堪其重的天地。所以,每个人免不了都要囚禁在孤独中。
并非彻底无解。
二零一五年秋,归国途中,与一位旧友重逢。因为十年未见,相会给我的冲击极大。见面时,我说,与长辈聊家族史,口口相传的轶事,最多向上追溯五代。再往上,哪怕是血脉相连的祖辈,也仿佛隐入历史的幽暗,其生平志趣,全无可考。这些数量庞大的人们,传给我相貌基因,让我得以降生世间,只可惜不能隔空连结。倒是留下过只言片语的人们,可以穿越千百年,前来诉说理念,抒情感发。于是我对旧友说,我这辈子唯有两件大事。生育,写书。
五年前倒是先启动了第二件事,未料到第一件事完成得更早。以往不擅虚构类,短篇故事都是二十岁以前写的,之后只写得出散文。尝试长篇,仿佛竭尽全力完成一项大考。早期推翻一稿。第二稿在网上放出几章,再度推翻。每一年过去,都因为这个目标的推进迟缓,一而再再而三地对自己失望——人生只有两件大事,生命的脆弱无常又是那么说不准的事儿,难道不应该百米冲刺一般去完成吗。当然,站在今天,就如其他许多事一样终究明白,待时机来临时,一切都如齿轮般紧咬密合。
一年写作,铺陈二十万字,仍余三五万字收尾。若干体悟:前期酝酿时只有一团模糊的画面,要组织为逻辑自洽的情节,确实是最费时也是最需神助的。搭好结构之后,每写一个章节,依然像是打着火把在林中探路。卡文痛苦时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蠢货,写完一章回读时又极其开心。愉快地夹带私货,喜欢的餐厅、景点、香氛、葡萄酒、画作、音乐,都可以借用其象征意义编入故事。人物与故事是虚构的,但写进去的感触是真实的。最为奇妙的是,部分关键情节一开始就想好了,无端端觉得是必须发生的,但当时并不理解人物为什么会那样做。写作的整个过程中,也经历了一次又一次解谜。所以,最终章的谜团,对此刻的我来说,依旧留在暗处,略带悬疑。
上百年前的祖辈们隐匿于幽暗。同时代人,则会在生命历程中跌入彼此不可见的幽暗。待英国的樱花如烟似雾地绽放,终章一定会盛大开放。或许,这会是一种与幽暗问好的方式。
二零一五年秋见到的那位旧友的笔名,成了女主角的姓名。
看到过的,我都记得。
站在悬崖边上,我没有纵身一跃。我选择了回头。
回头只见无边无际的漫漫雪地,硬着头皮,拖着脚步,一步步向前走。
跳出去飞翔结果是粉身碎骨。可依然有多少人眷恋那片刻间飞的感觉。
我让寒冷一寸寸咬噬皮肤。
想要活着,想要不仅仅是活着。而这样的话,代价是空前的。
2012下半年开始,经历了一场长达半年的精神炼狱。仿佛在鬼门关外徘徊,几度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生生的折磨中,写过下面这些经不起推敲的句子。不作改动,只为记录。
回过头读,好像泥板上的楔形文字,一道道都是刀子剜过的伤痕。当时恐怕是只差一步就要坠入错乱的境地了。单方面的执迷与爱恋真是通往精神疾病的捷径,而虚无的恰恰就是如此极致的热情依旧逃不出起伏轮回的宿命。
解题很累,业力所致。哪怕一眼看穿了答案,还是忍不住提笔开始列方程式。
早樱落尽,万花盛开。我的理性又要被透支了。
“刀 锵锵砍出诗篇
暗夜中 阻塞的旋律 像
泥浆状的溪流 无处疏通
不允许流动
顺服白天太阳的暴晒
干燥吧 凝固成型 安分守己
从此毫无新意 失去生趣”
“话语是迷人的
刺入双眼
走过悬挂绚丽的长廊
犹如浓重色彩
吞噬 震耳欲聋的节奏
饱和度百分百的色彩
官能的世界
但是走了
每个人坚守着自己骨骼和皮肤的围墙
灵魂从未起飞
在牢笼中打转 只是一种观赏鸟类
让我们感受到美 却从未放飞”
“将话语抛向虚空 / 等待着
与亿万光年外的星辰 / 撞击”
“你是白纸 / 我是油墨
我们的结合 / 造就了诗篇”
“如此不起眼 只是一根铁丝
勒紧脉搏 可怖地 渗出血滴
所以你以为这是相爱
是纠缠是交汇
一场
无生命体与有生命体的对抗
活着的 温热的 脆弱地输了的
死去的 坚硬的 冷笑着赢了的
疤痕的印记喋喋不休地诉说着
有关高贵二字的自我标榜
恒久的却是岩石墓碑”
“说吧 刷地模糊的视线
用你的晴雨表
光芒 或是大雨倾盆
还能说什么
你的洪水 干旱 与火灾
你的 熄灭”
按理说,属于自己的人生,找不到有迹可循的先例。
书上不会有答案,别人的口中也不会有答案。宗教的答案过于格式化,以至于无需去探寻。
所以曾怀着好奇打开一页又一页的日子。生活的变化总是偏离预设的GPS路线。顺着节外生枝的巷道一路而下,惊异自己看到的,竟是代代重复的主题。
知道的越多,越无法为自己决定什么。眼睁睁看着日子就要过成另一个无趣的个体历史。
但还是无法为自己决定什么。
生活要有梦想,也可以换言之,活着是为了做梦。
我说的是真正的做梦。毫无掩饰的,经历所想所要。
新年好。
来树上暂时落脚的,是许许多多的飞鸟。他们来向树倾诉。
他们的声音时而宛转时而嘹亮。树默不作声,平和地吸纳着所有的声响。
狂风袭来,飞鸟散开。
雨落,树沙沙作响,发出了话语。
只是没有谁在听。
冬至渐临,白茫茫的大地真安静。
打碎三十年来自有空间里建立的一切旧秩序。这包括大幅度缩减可自由行动范围,多花几倍的工夫完成简单的事项,日程表上无法自主安排时间。当然也包括一个暂时凌乱不堪的自己。
知识和经验归零,重新认识生活中的基础构成,例如吃饭和睡觉,呼吸和温度。哪怕是起身下床走到另一个房间,想都不用想的几秒钟,现在都深切体会到,没有另一个人耐心努力,我是做不到的。
原本生龙活虎透支精力,每年不飞个几千公里尝试一堆新经历就不舒服。如今在十几平米的房间里,为每一厘米的成长而重复一日日枯燥的劳动。
这是出于无私吗?不,是深重的自私。有了下一代,我的时间得以在各个意义上延续。他会在若干年后绽开青春,而我的模样也会在躯体消失后在他脑中逗留。想要被记住,想要被爱。不应该强加这样的愿望,但却止不住期许,这些将是这段辛苦旅途的回报。
并且,以此为始,我将学到无数的东西。真正认识到父母的付出,人生之不易,还有每一个长大成人的生命可贵。世界把它未曾披露的部分慢慢揭开了。
愿一切美好包围你。
人生就像坐过山车,这个比喻已然滥俗。
不过,现在更像是一部分自我在当乘坐人,剩下一部分在当监控员。
乘坐人依旧不免经受些惊心动魄的过程,但监控员已经越来越冷漠。反正来来回回都是同样的把戏,重复起伏的轮回,跌下去一阵子就会被拉起,那还需要入戏吗。
什么,你说其实我们是操作员?愚人节还有好几天才到呢。
无所作为,待它继续运转吧。
想要被孜孜不倦地渴求,想要被近乎绝望地索取。
因为也曾渴求索取。